返回 016 摄政王?白泽(2)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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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鹤壁住在南边的宅子里,雇了一个姓林的小女孩子照顾夜雨的起居。

一妻一仆,一马一剑,白泽王爷秦鹤壁的生活清简得不可思议。送礼的人以探病为由登门造访,他立在屋檐下看雨,淡淡道:“小林,奉茶。”

姓林的女孩子年岁很轻,顶多十二三岁,手脚轻快地端来凤凰单枞,客人们登时就坐立不安了,寒暄了几句,拱手告辞。谁都还记得,宁王爷即是在自家密室,喝了一盏凤凰单枞才变成哑巴的。

张公公为皇帝捶背,话里话外都透着劝诫:“白泽王从前是如何惩治皇亲国戚的,老奴记忆犹新呐。”

皇帝侧头看他一眼:“他办的俱是贪官污吏,你用不着怕。”

张公公连连称是,皇帝心浮气躁,信步在禁宫里走走,宫女宦官想跟来,都被他挥退了。

不觉来到御书房门口,皇帝小时候,常被先帝唤到身边,考他一个典故半阙词,他若答得流利,先帝就会允许他翻看几卷画本。先帝喜好收集民间画本,王侯将相、能工巧匠、兽妖精怪、花魅仙神的传说,都那么引人入胜,皇帝一页页看得入迷,他总觉得,坐拥书山,比坐拥江山来得幸福。

但命运没给他这个机会。当了皇帝,就一日不得闲,路之北批阅奏章、接见群臣多在太极殿,这里不常来了。

御书房门前合欢都开了,皇帝没有掌灯,推门而入。七年来,他总在想念父皇时,踱过来待一阵,画本却久已不看了,想必落上厚厚的尘灰了吧。

月光如银,室内不算太黑,皇帝走近书桌,忽见暗中有人,孤单地坐在窗边,袍角被风吹得隐隐拂动。

皇帝的心一跳,他以为是父皇云初帝魂兮归来,但在下一刻,他便看清了那人的轮廓,是白泽。

已是早春三月,白泽还裹着狐裘披风,萧然地陷在椅子里沉睡,身上有药草香。皇帝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众人盛传的铁腕派,居然是个淡静的人,完全不是皇帝先前料想的,一个威仪堂堂,大马金刀的武官形象。

皇帝俯身,想看得再仔细些,白泽却醒了,刚要下跪行礼,皇帝伸手将他一捞:“孤随便走走,不必拘礼。”

白泽燃亮了怀中火折,点起了长明灯,仍庄重地向皇帝行了礼。

“规矩不可废。”白泽说。烛火跳动,皇帝蹙眉看他,他面色发青,眉间很见憔悴,说话不时低声咳嗽,显然犹在病中。皇帝很怀疑,偌大禁宫,只有白泽和他还记着今日是先帝的冥寿。

云初帝的皇子皇女,妃嫔,兄弟姐妹,侄儿外甥女什么的,大多都健在,但这些人还能记得他的祭日就不错了。白泽拍了拍椅背:“这把椅子还在。”

眼前人容色如雪,皇帝脑中鬼使神差跳出一句,雕栏玉砌应犹在。五岁时先生教过的词句,仿佛到这一晚才找着了最适合的注脚。他不由脱口问:“为何会回来?”

这个人带着风尘仆仆重归故园的气息,在旧时和君上议事的桌边,闭目小睡。他的企图心,或者说,他所眷念的,是位极人臣的荣耀,抑或更深远的阴谋?

自七岁登基以来,皇帝不止一次向太后表示,愿退位让贤,太后垂泪道:“他们是不会让太上皇活下去的。你若不在了,哀家也活不成。”

这几年局面越发凶险,皇帝彻底打消禅让的念头了,但他常常感到累。白泽看他:“既然这封号还在,白泽仍是认主的。”

十几年前,游侠秦鹤壁突发奇想,跑去先帝御驾亲征的军营当个小士卒。秦鹤壁游历江湖,精通多种语言,探听到敌军重要军情,最终凭借百步穿杨的身手,立了大功,先帝龙心大悦,封为轻车都尉。

算起来,云初年间,白泽如日中天时,未及弱冠之年,到了此时,他亦不过三十来岁,皇帝却恍然错觉,这人像属于前世他生的记忆,莫名让他很心安:“孤明晚设宴,请带夫人前来。”

白泽一怔,笑道:“夜雨和臣不曾有婚约。”

皇帝不动声色:“孤听闻,她跟你有年头了,该有名分了。”

白泽轻笑:“谢圣上关心,但臣和她不需要这个。”

皇帝负着手,缓缓踱出御书房,在月光下迎着风笑了一笑。他不相信白泽,半个字都不信。你撇清和夜雨的关系,是在护着她,是不是?

家宴上,皇帝见到了夜雨。她和白泽相携而来,那一刹,万籁俱寂。

乌发如云,肌肤胜雪,本朝太祖赞赏宠妃虞绣的一句“艳色天下重”,夜雨也当得起。但又不是人们以为的那个艳法,而是明月照在白雪上的清艳。

皇帝为他们赐座,这女子举止有度,无可挑剔,皇帝想,难怪母后说起夜雨,竟止不住后怕:“若先帝后宫有这等人物,哀家最多当到昭仪。”

皇帝大笑:“艳压后宫,对她来说,未必是夸赞。”

太后很警惕:“她年长你八岁。”

“那不是问题。”皇帝难得和母后开玩笑,“父皇年长你十二岁。”

筵席散后,太后特地对皇帝耳提面命:“有何想法?”

皇帝失笑:“就算要得到她,也得等白泽和别人斗得两败俱伤时,朕不傻。”

太后放心了些,教导皇帝要在白泽和其余人等互相牵制之际,趁机壮大实力。皇帝整了整龙袍,回太极殿细致地绘了一枝空谷梨花,氤氲在微雨苍茫中,触手可及,却永远差之毫厘。

美人连名字都取得妙,牵起相思意。夜——雨——皇帝盯着浓墨写就的两个无限旖旎的字,彻夜未睡。

家宴后,整个朝廷都炸开了锅,皇帝和太后亲自为白泽接风,列席的皆是皇族,规格空前隆重,用意不言而喻。次日的早朝,皇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含笑对白泽道:“皇考怎生待你,朕亦怎生待你。”

换言之,三省六部收归于白泽王,并许他直陈奏章的权利。这让百官沸反盈天,皇帝一张嘴,头上就多了个狠角色,要命啊。

老臣们都记得云初年间,白泽处事何等阴冷,皇帝路之北当初年幼,但日后不会不知。既知,就不怕养虎为患吗?一时间,众人纷纷跳脚,痛心疾首于幼主误国,全然忘了,他们的皇帝年已十四。

皇帝上朝退朝,跟从前殊无两样,只不过单独召见白泽的时间多了些。白泽事务繁忙,皇帝派人将他从前在禁宫住的怡和殿收拾一新,跟先帝一样,把他留在身边。白泽记挂家眷,遂安排了四名侍卫保障夜雨和小林的安全,从此安心以禁宫为家。

黄昏时分,皇帝总会去找白泽喝茶,一贯是凤凰单枞,起先是先帝爱喝的,渐渐在沅京官场上蔚然成风。白泽为皇帝斟茶,自己却在饮酒,银红色的酒盛在幽绿的高脚杯里,有个漂亮的名字叫迷津。

皇帝压住白泽的手:“你在生病。”

“就当驱寒了,这种天气,臣再捧手炉,只怕更拿他们不好办了。”

白泽是指络绎不绝的朝臣,打着关怀白泽王爷之名,珍稀药材补品不断送去,烦得小林想在府上养老虎。皇帝笑:“苛政猛于虎也,他们连你都敢招惹,会怕老虎?”

白泽像没听见皇帝的话,微仰着头,看天上的圆月。风吹起他的宽袍大袖,明明是坐在春夜的庭院,却更像置身白云之巅遥看人间,说不出的深凉。

皇帝探究地望白泽,蓦然想到那个关于尖刀的比喻,直把对饮的人看成了一把峭拔的刀,想想看,一把在咳嗽,常喝茶,会骑马,能打架的刀……画面一幕幕掠过,他翻转着手掌,不可遏制地笑了起来。

白泽回过神,默默地倒了一杯酒,推到他手边。皇帝简直太烦躁了,瞪起眼:“你为何不问我在想什么?”

皇帝罕见地恢复了少年人的本性,白泽好笑道:“不问,是臣的本分,但陛下既开口了,臣遵命,敢问陛下想起了何人何事?”

白泽太一本正经,皇帝那点意兴顷刻就消失了:“别人都嫌我是皇帝,当着面客客气气的,你比他们品阶都高,是和我最接近的,若连你都和我客气,我还能找着谁陪我说话?”

“远则怒,近则狎,陛下选哪种呢?”白泽闲淡地问。

皇帝猝不及防地被激怒了,霍然站起,拂袖离去:“朕的长辈太多了,不想再来一个。”

那孩子在嫌我对他太严厉,不肯顺着他的话说。白泽笑笑,随随便便地拿起一只茶杯,再随随便便地往墙壁一砸,清脆的一响,四分五裂的残渣。

这四只茶杯,是走南闯北,千辛万苦才凑成一组的,每一只都有十年以上的经历,白泽咳得急了些,眉宇有一瞬空茫,忽低低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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