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厉憬衍身边多年，高一只见过他两次失态时候，一次便是太太出事生死不明那次，另一次，便是此刻。

那一句“停车”，沉沉哑哑，似从他喉骨深处迸出，紧绷到了极致。

甚至他的车还没停稳，就见男人不顾一切地推开门跑了出去。

“厉总！”

在反应过来之后，高一急急跟着推门下车跟上他。

……

活了三十多年，厉憬衍从不信鬼神之说，更不信什么入梦，然而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除了最开始的一周他梦见过慕时欢两字，之后，她没有在他梦中出现。

哪怕每晚他都会看她的照片到很晚，哪怕他思念入骨，但就是再也没梦见过。

后来，他想过，大约是因为慕时欢恨他，所以不愿出现，不愿入他的梦，不让他有个寄托，毕竟她那么狠心，对他又那么失望。

就在刚才，他以为是幻觉。

他看到了慕时欢。

哪怕人来人往，摩肩擦踵，他仍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的背影，她的侧脸……

每一样都早已深深刻在他脑海中。

只需一眼，便能认定。

于是他不顾一切地下车，失态地推开人群追逐。

然而……

再也看不见。

仿佛真的只是一场幻觉，因为太过想念所以以为她出现，如今什么都醒了。

她不见了。

“厉总！”高一追上了他，一眼瞥见他紧抿成线的薄唇，还有他紧绷的下颚线，无一不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他哪里还不明白？

可……

如果太太还活着，她早该出现了不是吗？

不管是还爱着厉总，亦或是恨着厉总，她都会出现啊，何况，这一年多，没有任何的消息能证明太太还活着。

谁也找不到她。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当初那辆车被撞下去，太太手脚又被绑着，怎么可能还……

但这话，无论如何他都是不敢在厉总面前说的。

他只能试图安慰：“厉总……”

“高二呢？”厉憬衍沉声问，呼吸粗重，像是有些东西再也克制不住。

高一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说：“今天是轮到高二在黎小姐身边保护她。”

黎烟……

没有任何犹豫的，厉憬衍拨通了高二的电话，几乎是接通的同一时间便问：“黎烟在哪？”

电话那端，高二迅速反应过来了厉憬衍的不对劲。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黎小姐今天生日，她找了家火锅店吃火锅，黎小姐还邀请我一起吃，但我看黎小姐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就婉拒了，我觉得黎小姐是希望一个人呆一会儿，我就在楼下。”

顿了顿，他又说：“厉总，需要我上去看看黎小姐吗？”

厉憬衍额角跳了又跳。

“不用。”硬挤出两字，闭了闭眼，而后，他拨通了黎烟的电话。

虽然黎烟和慕时欢是最好的闺蜜，他也对唐遇说黎烟由他护着，但这一年两人其实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他让自己忙碌工作，而黎烟则是有自己的事忙。

而潜意识里，两人似乎也在回避着见面，因为一旦见面，就会想起慕时

欢。

那样，只会徒增痛苦和思念。

那边有一会儿才接通。

哪怕周遭很吵，但厉憬衍依然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里的颤音，极力克制但终究没克制的颤音。

她那边很安静。

“有事么？”指腹擦掉眼泪，黎烟努力平静地说。

厉憬衍薄唇抿得更紧了。

热闹就在身旁，但孤凉却是深埋在了骨子里。

“没事，生日快乐。”他平静地说。

“谢谢。”

直到通话结束，厉憬衍始终都没问出那句

“我看到她了，她有没有联系你？”

……

火锅店，包厢。

九宫格火锅在咕咕地沸腾着，香味四溢，空气中都是令人食欲大开的味道，而桌上，放了很多菜，全都是她和慕时欢爱吃的。

自小家教严，又是按名媛淑女的标准培养，黎烟被看得很严厉，她喜欢吃火锅，但在黎家，那是绝对不可能吃的东西，也不会允许她吃的东西。

她知道，当年圈里很多人都不了解，甚至是跌破眼镜的震惊，她竟然会和慕时欢成为朋友，而且还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唯一闺蜜。

毕竟两个人的性格一点都不像。

她被教养成了上流圈里人人夸赞的名媛，而慕时欢当年一出现便被说心机手段一流是个狠角色，只有黎烟自己清楚，自己骨子里有着多少不安分因子，自己又有多喜欢多开心和时欢成为朋友。

时欢会偷偷带她去吃所有她被要求但喜欢吃的东西，时欢会陪她经历她不曾经历过的。

她永远都记得，当年她生日，时欢偷偷把她从黎家带出来，就带她来了这家火锅店，带她吃火锅。

当时啊，她还很没出息地掉了不少眼泪，被时欢取笑了好久。

她知道她爱吃火锅，她便带她来了。

那一天，她许下的生日愿望便是以后每一年的生日都能和她最好的闺蜜慕时欢来这吃火锅，风雨无阻，约定一辈子。

可后来……

强烈的酸意侵袭，黎烟仰头，试图用这种方法将想要汹涌而出的眼泪憋回去。

然而没用。

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她擦掉，还有，甚至越擦越多。

她真的好想时欢啊。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每一天不是在后悔自责，如果她没有躲唐遇躲那么久，如果她早早和时欢见面，如果那天她一早就去公寓那找她……

那么，时欢是不是不会出事？

她控制不住地这么想，哪怕厉憬衍将一切责任揽到了他自己身上。

“咚咚咚”

忽的，敲门声响起。

“黎小姐您好。”

黎烟手忙脚乱擦掉眼泪，努力克制着情绪问：“有事么？”

“是这样的黎小姐，今天是您的生日，我们店特地为您准备了生日蛋糕，现在送进来，可以吗？”

当初黎家没有破产时，这家店的老板和黎家是有联系的，自然也认得黎烟，今晚见到她时，老板激动欣慰的差点失态。

黎烟不会拂了老板的好意。

“嗯，请进。”眼泪擦掉，她低下头说。

门被推开了，外面的热闹隐约传来，跟着是淡淡的香水味儿钻入了鼻端。

黎烟不想被人看出她哭过，所以没有抬头，只是说：“谢谢，放下就可以了。”

“好的黎小姐，那我们先出去啦，生日快乐哦。”服务员礼貌地说道。

很快，门被带上轻微声响响了起来。

黎烟迟迟未动。

直到，她后知后觉地闻到那股香水味还在。

有人没走。

“抱歉，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她低声说，嗓音仍有些哽咽。

那人没动，也没说话。

黎烟吸了吸鼻子，最终还是抬起了头：“抱……”

话音戛然而止。

剩下所有的话全都被硬生生地堵在了喉咙口。

瞳孔重重一缩，她的心跳更是在刹那间停止了跳动。

她以为是幻觉。

于是，她猛地闭上了眼，在心里默数到了三才重新睁开。

不是幻觉。

是……是真的……

蹭的一下，黎烟站了起来，张了张嘴试图说什么，然而却像是突然失声似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身体是僵硬紧绷的，没一会儿又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好久好久，她的声音才和眼泪一起落下：“时欢……是……是你么？”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微微叹息声，眼前朦胧，她隐约看到面前人唇角无奈的笑意。

“是我啊，烟烟，”慕时欢轻笑，张开双臂将黎烟抱住，和当年一样下颚在她肩膀处蹭了蹭，“是我，你没看错，是我，慕时欢，我回来啦，我没有死。”

环抱是暖的，有温度的。

证明……证明是真的，活的。

然而聪明如黎烟，也有怔愣不敢置信的时候。

“时……时欢？”

“是我。”

“时欢……”

“真的是我，不是假的。”

“时欢……”

一颗心犹如漂浮在空中没有安全感，黎烟问了一遍又一遍，而慕时欢也耐心地回答肯定了一遍又一遍。

终于在最后一遍的时候，黎烟大哭出了声，像是要发泄这一年所有憋着的情绪。

“时欢……时欢……我以为……”她哭得泣不成声，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么伤心。

慕时欢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泪将她的沾湿了她的衣服，想要轻拍她的后背安抚她，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她什么也没做，只是任由她哭着。

她其实是猜得到的，这一年黎烟的心里一定不好受，她受到的折磨不比自己少。

她是她唯一的朋友，最在乎的亲人。

可是……

慕时欢觉得鼻尖似乎也有些泛酸，胸腔里那股自以为压下的情绪也在这一刻蠢蠢欲动了起来。

很难受。

她稍稍仰起了头。

压制着，她终是开口：“不哭了啊，我没死，这不好好的？”

黎烟仍在哭，她一个劲地摇头。

渐渐的，她的哭声终于变小，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她急急放开慕时欢抓着她的手：“时……”

话音未落，她却眼尖地捕捉到慕时欢皱了皱眉，就在她抓着她手的时候。

似乎……很疼很痛苦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