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大堂吩咐事宜那天，又已然过去了三天了。

三天。

这个时间间隔就像是一个魔咒，在不断地催促祁府上下几百口人准备着赈灾的米石。

这三天之内，六江城中那些个饿得皮包骨头的难民们已经靠着自己得最后一点儿气力，来到了富庶的江南地带。

难民们尚且还没变成暴民，但终究是已经影响了江南的风貌的。

虽说还没有变成如同六江城城内那样饿殍遍地的惨状，但江南地带贫民窟那处，也已经是让人不忍直视的程度了。

灰头土脸的小孩，甚至都还不会说话，被爹爹娘亲从六江城带到江南来，没能吃上一口热的，就被抛弃在某个角落里等死。

这种惨案，也陆陆续续在江南地带发生了。

这样的情景不仅仅惊动了江南一带的所有人，也惊动了朝廷。

快马加鞭，从县令那里传到京城大臣那里，再从大臣那里上书到皇帝那里。

举国皆惊。

京城是个顶繁荣的地方，皇城脚下住着的人，也大多是沾到了一丝福气，是不愁饿肚子的，温饱还是可以完成的。

如今却听说六江城那处的难民，竟然连树皮都拿来果腹了，那些家境繁荣的人是真的想都不敢想。

皇帝也是如此。

皇帝刚刚登基的时候，倒也是个能实干的，是个朝夕以往，都埋在案台上批阅政务的。

但如今年岁也高了，根基也比不上原先的动荡，皇帝的警惕心和功业心早就减弱了，是万不想遇见这等难以解决的事情的。

有陆瑾轩布置在朝廷中的大臣亲信，便抓住了机会，直接进言，陈列了五皇子能解决面前六江城旱灾的理由数条，试图将这个问题交给陆瑾轩手中解决。

毕竟若是替皇帝解决了这样一桩难事，陆瑾轩在朝中的地位，在皇帝心中的印象，必将都会引来巨大的转变。

这对五皇子的亲信大臣来说，也是好事。

何谓亲信大臣？这些大臣都是把自己的后半生前途押宝一般押在了陆瑾轩身上，赌的就是五皇子这一身强烈的功业心，也那通身运筹帷幄的能力，能在最终的夺嫡斗争中赢得胜利。

五皇子若是胜了，他们这些做亲信大臣的，自然能得到应有的赏赐和地位。

若是陆瑾轩落败了，这些大臣们不光光是必然会失去他们的一官半职，还可能会丢掉他们的脑袋。

进言是含了殷切的真心的，皇帝虽说其实已经不大记得自己这个外出江南的，不受自己宠爱的儿子了，但既然能将这么麻烦的事情归揽到他人身上，皇帝自然欣喜万分。

半推半就，皇帝便下达了御札一封，下令命五皇子陆瑾轩亲自赈灾六江城大旱，务必尽力尽快将目前饿殍遍地的情况改善。

陆瑾轩接到这封御札的时候，心中是清楚这是一个机会的，也便没有推辞。

御札一下，整个祁府便也听说了此事。

祁染染也不例外，但这任命一事并未影响到祁府赈灾的计划，今日便是祁府上街布粥的日子。

“珠儿，等会儿摊子支上了，你便不必跟着我了，且到该帮忙的地方搭把手就是。”祁染染吩咐道，珠儿应声，知道小姐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小姐也要亲自布粥了。

等到粥的醇香已经慢慢熬出来，祁家布粥的摊子前已经围满了慕名而来的难民。

随着盛出的第一碗粥，队伍便已经不成形了，难民们挤在一起骚动，其中还掺杂了几个明明不是难民的懒汉，是来吃不要钱的白粥的。

看见队伍中掺杂的懒汉，祁染染悄声对一旁的仆役问道，“我吩咐你们往米石底下加的沙子，加了与否？”

“回大小姐的话，加了。”

回复祁染染这话的是个跟祁染染并不相熟的，语气中明显带了一丝难以掩饰的鄙夷。

原还以为大小姐是个什么好心肠的活菩萨，竟然亲自下场布善施粥，而今一看，倒也不过如此，竟然吩咐手下的人熬粥的时候加些沙石！

不仅仅是手下的人这么想，陆瑾轩也这么想。

赈灾的现场，这位五皇子必然是在的。

听说了祁染染出面布善好施，陆瑾轩的心还是不可控制地软了软，可如今到边上仔细一瞧，却看见有几个队伍中掺杂的懒汉，刚拿到粥喝了两口，就吐出来一块沙子，骂骂咧咧走开的。

往粥中加了沙子，这还能算什么赈灾？

“五皇子到！”陆瑾轩身边站着的太监得了主子的命令，便用尖细的声音昭告了一句。

祁染染其实早就看见陆瑾轩站在队伍的外围了，却一直装作没有注意的样子，如今太监都已经禀告众人了，自己再不抬头，再不行礼，便是大不敬。

为此，祁染染不得不向陆瑾轩行礼，“见过五皇子。”

陆瑾轩却是不回答这话的，伸手直接拿了一碗祁府发放给难民们的粥喝起来。

这一喝，祁染染便皱了眉头。

只见陆瑾轩也喝出了沙子。

“这是为何？”陆瑾轩的眼神是犀利的，仿佛是因为终于抓住了祁染染的把柄。

之前两人见面，还是在净丘寺中，如今打了个照面，祁染染却落了下风。

难民们还在骚动，祁染染知道在这个地方跟陆瑾轩对峙，无疑会扰乱布粥的秩序，不仅如此，若是陆瑾轩想借此给自己加上个什么罪名，也是无可辩驳的。

祁染染狠狠闭上眼睛，往粥里加少量沙子，这是自己的注意，为的是将队伍中的蹭吃的懒汉驱逐出队伍，却没想到在这第一天就遇上了陆瑾轩……

她睁开眼睛，刚想开口，示意陆瑾轩跟自己到无人处说话，就听见一声更加高亢的禀告声，在队伍外围响起来——

“陆王爷到！”

陆宥？

祁染染这下是真的震惊了，陆宥到江南以来，可是从未露面的，如今怎么会在这种场合公然出现呢？

依旧是一身黑衣，陆宥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仿佛是披着光来的，让那些个正在队伍中推推搡搡的难民都安静下来了。

“皇叔？”陆瑾轩不可置信地看向陆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