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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锦瑶到在崇贤殿时,仪风帝和明匡对面而坐,一人捧一碟西瓜默默地吃着。冯嘉躬身立在旁边伺候。

他们三个的脸色都有点凝重。

瓜不甜?裴锦瑶颦了颦眉。不甜就换个甜的嘛。皇帝陛下哪里用得着委屈自己。

行过礼后,仪风帝认真端量裴锦瑶片刻,点点头道:“白了点。池太医的药膏见效了。”

话虽不多,却扎的裴锦瑶心口窝生疼。自己的脸自己还能没数么。池太医配的药膏天天抹八遍,还是那副鬼样子。池太医尽力了,她也尽力了。能不能白回来,就交给天意吧。

仪风帝命人看座,又让冯嘉给她端来一小碟西瓜,“尝尝,又沙又甜。”

无事献殷勤,必是要她鞠躬尽瘁。裴锦瑶感激涕零的谢了又谢。这才坐下小口吃西瓜,静等仪风帝入正题。

瓜很甜,裴锦瑶吃的又快又好看。明匡和仪风帝不知不觉也跟着多用了些。

仨人肚子撑得滚圆,明匡这才说道:“裴神机使的谶语果真应验了。宁夏镇城下了场大雪……”

裴锦瑶抬起脸望向明匡,认真的纠正他,“是师父的谶语。”

明匡不以为意的弯了弯唇角,“但是,城中疫病横行……”说着,将燕凰玉的信递给裴锦瑶。

这封信密密麻麻写了几页纸。方才明匡给她留下的只言片语写的太过笼统,忽略了好多细节。裴锦瑶接过,越看越是心惊肉跳。短短数日,宁夏镇城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燕凰玉只是陈述他的所见所闻,没有匆匆定论,或是将责任推在某个人身上。但裴锦瑶仍旧能够理解他的意思。

冻死冻伤那么多人,先有劣碳,后有发霉的药材,皆因宁夏镇城的官儿欺上瞒下。

天灾人祸占全了。

裴锦瑶看罢,长舒口气。仪风帝宣她进宫想必已经有了安排。

“宁夏镇城的情势并不乐观。但仹儿却没上折子……”仪风帝颇为担忧的说道:“也不知他现在是否安好。”

安不安好仪风帝并没有那么关心。真正令他耿耿于怀的是,给刘仹歌功颂德的折子一道接一道,却没人禀明实情。他们以为如此就能蒙混过去?仪风帝暗自冷笑。

“我想派俶儿去宁夏镇城走一趟。你也一块去。”仪风帝打量着裴锦瑶那张小黑脸,觉得看久了好像有点顺眼了。

“臣遵旨。”裴锦瑶毕恭毕敬的说道。

她本就打算亲自去瞧瞧。仪风帝此举正中她下怀。可多了个刘俶……裴锦瑶又觉得麻烦。

刘俶没让裴锦瑶失望,果然麻烦。为了给他挑选得力的人手,要多等一天才能起行。这一趟不光有江五和裴锦瑶,仪风帝怕刘俶压不住阵,思前想后又点了郭正同往。

次日下晌,裴锦瑶身穿道袍,头戴桃木簪身背桃木剑,英姿飒爽的跨坐在小密探精挑细选的雪白骏马之上。

她留下老文看家,带着小密探一同上路。

刘俶打扮成富贵人家的公子。原想让郭正扮作他的老师,郭正却好言婉拒,说不可僭越。于是,穿上道袍成了裴锦瑶的师兄。

裴锦瑶望着郭正那张老脸,千般不愿的喊了声:“师兄。”

郭正摆出世外高人的架势,点点头算是应和。

裴锦瑶胸中积了一大团郁气。郭正穿上道袍比她更像道士,微风拂过,衣袂与胡须一齐飘摆再加上他那双刻意眯起来的眼睛……老人家一亮相就能骗来好些信众。

裴锦瑶偷偷掏出靶儿镜,瞅瞅镜中那张黑乎乎的小脸轻咬下唇。既然相貌拼不过,那就亮真本事!

一行人打马出了城。裴锦瑶勒住缰绳,“公子稍待片刻。”

刘俶疑惑的瞟她一眼,阴阳怪气的问道:“才刚出城裴神机使就乏了?”

宁夏之行对他而言至关重要。顺利的话,之前七哥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会付诸流水。而他就会自然而然的取而代之。

以前他总觉得自己吃了年纪小的亏,七哥先他一步崭露头角。现在来看,真真是祸福相依。宁夏死了不少人,就算七哥全无错处,也要背下这个黑锅。

临行之前,母亲叮嘱他一定要将裴锦瑶收归己用。

方才裴三与他见礼仅仅是抱拳拱手,且眼中不见敬畏。心高气傲的令人厌恶。他现在是皇子,以后是太子,皇帝。裴锦瑶胆敢轻视于他。他也不必和颜悦色。

小密探想为裴锦瑶辩白,裴锦瑶用眼神制止他,沉声道:“我只是想派个人探路。”

江五失笑,“这点小事不必劳烦裴神机使。”小姑娘就该在绣楼上做做女红,像裴神机使这么不安分的不好说婆家。

“五爷用五爷的人,我用我的人。”说着,裴锦瑶从袖袋里抽出一枚符纸折成的人形,对着吹了口气,人形唰的鼓胀起来飘飘悠悠落在裴锦瑶马前。纸人身穿短褐,相貌普通,微微躬身朝她抱拳拱手行了一礼,便转身而去。

那纸人明明是两条腿走路,却好像比她们骑马还快似得,须臾功夫就走出好远。

江五嘴巴大张,足能塞得下整个鸡蛋。

郭正眼睛瞪的滚圆,说不出话。

刘俶心里翻江倒海。万没想到裴三有这等本事。如果裴三不为他所用……他就送她一程。

这么多人里,唯独小密探神色如常。他见过鬼,而且裴神机使答应他可以经常见鬼。

真希望早点再见鬼。

小密探殷殷期待的看着裴锦瑶,赞道:“裴神机使好厉害。”

裴锦瑶面色如常,“雕虫小技罢了。”

露这一手之后,郭正在裴锦瑶面前不再装高人。刘俶从始至终不咸不淡。江五总是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打量她。过了两日,江五觉得裴锦瑶放出的纸人儿十分得用,就不再让手下探路。毕竟多一个人保护刘俶也多一份稳妥。

……

金波湖离宁夏镇城的清河门还有十多里地。

往年到在仲夏,金波湖畔人流如织。文人雅士泛舟湖上,吟诗作对,写词唱曲好不热闹。

那场大雪把湖里的鱼都冻死了。人们自顾不暇,没有人将死鱼捞出,时候长了漂浮在湖面上的死鱼养出一片绿藻。

湖边的柳树有很多没了叶子,只剩光溜溜的枝条随风摇动。

凄凉的看不下去。裴锦瑶端坐马上,望着散发着臭气的湖面叹了口气。

一路上马不停蹄,风吹日晒,裴锦瑶比刚被雷劈的时候又黑上三分。小密探赶紧撑开油纸伞遮在她头顶,“就算脸黑,您也不能破罐破摔。”

裴锦瑶仰头看看画着富贵牡丹的油纸伞,语重心长的问道:“阿发啊,你是怕我吓着人吗?”

“没有没有。”小密探欲盖弥彰的咧嘴笑笑。

他才不会告诉裴神机使,前几天在驿馆,郭阁老起夜时瞧见在院子里舞剑的裴锦瑶,吓的他差点大喊“有鬼”,好一通揉眼睛才看清那不是精怪而是裴神机使。第二天,郭阁老就遣人去买了这把伞。特特叮嘱他帮裴神机使遮一遮。瞅着裴神机使高兴的时候,稍微提一提这把伞是他郭阁老送的。

江五爷也是有心人。他怕送别的裴神机使用不上,就送了满满一匣子珍珠,说是磨成粉敷脸可以变白。

小密探收在褡裢里,打算到了城里就给神机使用上。

裴锦瑶翻脸无情,从他手里接过伞柄,利落的把伞合上,往地上一丢,“骑马打伞这是谁想出来的馊主意?”

郭正老脸通红。他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裴神机使念他的好,送他个小纸人玩。

没想到弄巧成拙了。

江五握着缰绳的手一紧。唯恐那匣珍珠惹裴神机使不悦。转念又想,亏了是珍珠,只要阿发不说磨粉就万事大吉。

裴锦瑶冷着脸生闷气的当口,她放出去的纸人回来了。

纸人到在马前,抱拳拱手,道:“进城不可。有人守。”声音尖细,语调没有半分起伏。但是都能听得懂。

郭正手捻胡须,一双眼巴巴的盯着纸人喜欢的不得了。恨不能抢回去。

“何人?”裴锦瑶问道。

“兵。”纸人言简意赅的回答。

裴锦瑶点了点头,掐诀念咒,纸人唰的变回符纸飘飘悠悠落回她掌上。

“不是东厂的人。”裴锦瑶看向江五。言下之意情况不妙。数日前,燕六传出一封信。信中说,汪湛送来药材,平疫的汤药还是每日熬煮,没有间断。

刘仹的奏折上了两道。明匡命人誊录下来送到刘俶手中。

折子里只说疫病已经不再蔓延。汪湛帮忙筹集了不少药材。为了邻县的百姓,不得不从卫所调来人马暂时将城门封住。

燕凰玉和刘仹所言大致相同。但是没有亲眼见到他和花九,就不敢肯定他们是否安好。江五担心他那几封信是在刘仹的胁迫之下写就。他认为刘仹会抓住一切机会力挫东厂。

郭正看向裴锦瑶,“要不裴神机使再放个纸人去探探?”

这一路上他看裴锦瑶变纸人不知看了多少遍,就是觉得怎么都看不够。一张符纸折来折去,吹口气就变出个会走会说话的人。太好玩了。

裴锦瑶似是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冷声道:“今晚我亲自入城。”

小密探赶紧拦阻,“神机使不可莽撞。您武功不济,遇到危险怎么办?再说疫病未平,一个不小心染病怎么办?”

郭正也跟着劝,“这样的事派纸人去做就好了嘛。裴神机使何必以身犯险。”在他心目中,裴神机使的纸人万能万用,替代东厂探子都不在话下。

裴锦瑶的小黑脸又黑几分。纸人翻不过城墙而且只能领会简单的指令,去了也是白去。不过,这事她不打算告诉觊觎纸人的郭阁老。

是凡高人都有不传之秘。她身为神机使,当然也有很多不能言明的小秘密。

江五也道:“有我们东厂在,岂能让裴神机使以身犯险?”

小密探挺直脊背,深以为然的连连点头。

刘俶清了清喉咙,朗声说道:“东厂的弟兄都是血肉之躯,不比能够呼风唤雨的裴神机使。就让她去好了。你们不要阻拦。”

话音落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

郭阁老不禁暗暗摇头。八皇子的眼界实在有限,行事也全无大将之风。做个闲散王爷尚可,若是继承大统……恐怕大夏危矣。

裴锦瑶唇角微弯,“五爷要留下保护殿下,郭阁老……”

算了,不要提郭阁老。他能骑马到在这里,骨头没有散架已经不易。说多了老人家会难过。

“我进城最合适。”裴锦瑶瞟了刘俶一眼,继续说道:“我们为了不惊动沿途官员费了不少心力。现在好不容易到了这里,更加不能掉以轻心。殿下安危事大,五爷好好保护殿下。”她将目光投向小密探,“你把宁夏镇城的舆图拿给我。我要牢牢记住。”

“小的跟您一起去。”小密探从掏出舆图递给裴锦瑶,“小的也想早点见到六爷和九爷。”

裴锦瑶想了想,颌首道:“也好。”

……

夜幕四合,裴锦瑶和小密探换上夜行衣,黑布罩面,蹲在清河门外的草丛里。

一大群蚊子围着他俩嗡嗡打转,裴锦瑶从靴筒里抽出一块黑布,把脸包的更严实一些。那是为了纸人抛开阁老尊严讨好小小神机使的郭正给她的。

裴锦瑶甘之如饴。

城门外确有兵将驻守。还有弓弩手席地而坐。一旦有人企图逃出城,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将其射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烧焦的臭味。或许是焚烧尸体所致。

裴锦瑶觑起眼睛四下打量。她并没有发现尸体。

小密探指了指城中方向,隔着一道厚厚的城墙,好像有一缕浓烟升腾而上。

裴锦瑶心下一沉,看起来城里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严峻。

七八座营帐在清冷的月色之下显得分外肃然。有人从营帐里挑帘而出,立在那里静静的注视着城门方向。

“七皇子?”小密探惊诧的看向那人,“是他,没错。”

“离这么远你都能看出是刘仹?”那是一道小小的人影,根本看不清面目。

小密探嗯了声,“小的不才,骑射甲等。”他独眼都能射中百步之外的铜钱。

“在神机司种菜炸肉委屈你了。”裴锦瑶拍拍小密探的肩头,“想好怎么进城了没有?”

小密探还没来得及说“不委屈”。裴锦瑶又道:“这么多人咱俩硬闯肯定不行。”

“要不……小的引开他们?”小密探一脸豁出去的样子。差点就要说“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裴锦瑶摇摇头,露出一抹坏笑,“你想不想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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