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十二峰拂过清风, 吹动了云雾。

他的疑惑，无人应答。

云海从神女峰下滚过, 似神女的裙裾。

神女千年立在悬崖上, 眺望远方，脚下滚过涛涛江水。第几个千年, 依然默默无声。

青鸟在谢元、李岚安全的一霎, 早已振翅而飞，飞向孤立悬崖的神女峰。

它漂亮的肉身翠羽化作了峰前经冬未枯的松树, 长伴峰前。一点真灵碎成无数光点, 顺着清风飞回巫山深处。

白衣人站在波涛间，微微蹙眉看着这一幕，没有阻拦那飞回巫山深处的光点，但是也没有追过去。只是仰着头, 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谢元顺着他的视线, 看到那漫空乌云间似有电光雷霆劈向人间。

一丝在阴沉天色下分外鲜艳的霞光, 由远而近。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跟前。

谢元才看清，那竟不是雷电, 而是一个脚踩风雷的少女！

她年纪没比李岚大多少，臂缠红帛, 艳如霞光的红帛被风吹得激荡而起, 身侧随一金环，落地的瞬间收了脚下紫电青光。

少女侧脸看了一眼谢元、李岚。

他们被她看得莫名心里一慌，似乎心里有什么疙瘩里的龌龊都被翻出来，暴露在光天明日下一样难堪, 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

确认他们身上没有异常，少女移开目光，对白衣人道：“你怎么出来了？”

白衣人道：“我睡在江底，察觉江畔的巫山峰间有能量异常，闵中尉没发现，但我听到有人在呼唤我。”

那落下的少女看了一眼现场未散的云雾——跟她在锦鲤精、水鬼出现的地方发现的雾气一模一样：“你这里出现的是什么东西？”

白衣人道：“雾里出现了两个。一个怀恶意的被我打散了，一个不曾害人，很虚弱，在巫山诸峰里藏着。只是我不能擅自离开长江，不便追缉。”

少女道：“我来找你就是因为这件事。我跟主任申请了协作。他答应了。”

停了片刻，打量他身上锁链。

她没有带轮椅。

她略迟疑地朝白衣人伸出手：“我背你？”

白衣人见此微微一怔，竟松了眉尖，忍俊不禁地展颜一笑。美色惊人，晃花了李岚、谢元的眼：“傻孩子。你想什么呢？我现在行动比从前方便多啦。”却仍温柔地搭上她的手，莹白的尾化作赤足，玉质锁链叮当作响，雪白朦胧地从水波里走了出来。

少女见他身上的锁链确实松了很多，便收回手，向谢元、李岚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们怎办？”

谢元、李岚正被白衣人美色惊人的一笑迷得晕头转向，恍然间不知东西南北，却被少女这一眼看得如同头上泼下一盆凉水，立刻清醒了：

他们虽然从诡异的雾里逃出来了，可是现场的这两位一看也不是凡人。

白衣人道：“我已经联系了人，先把这两个孩子送回去。”

话音才落，从背对着悬崖的树林里，走出了个青年，留着板寸，虽然生得英武，却带着凶恶。

只一身共和国的军装让谢元心神一松。板寸青年身后还跟着一串人，有的穿类似公安的衣服，也有的一样穿着军装，一看就是国家的人。

闵卫向白衣人、少女俩敬了个军礼，又看向谢元、李岚二人，出示证件：“中国特安部。两位公民，请跟我们走一趟。”

跟国家的人打交道，总比跟来历不明，明显超凡的存在打交道好。

除了还心神不定地贪看白衣人的李岚，谢元几乎是立刻松了一口气。

“多谢您救我们。”谢元临行前，向白衣人诚挚地道谢：“您是江神......还是龙王？”

白衣人道：“我不是龙，也不是神。”

谢元、李岚被当地特安机构的人带走了。

板寸头青年却没有跟着一起走：“张上校，霍上校，我将陪同二位执行本次任务。”

张玉没有异议。

她这些年来已经知道了很多常识——包括霍阙不可能独自行动，一旦离开长江，必须有执掌驭灵环的闵卫在附近。

虽然近来，不知道为什么霍阙身上的限制松了许多，但这一条仍然不可例外。

他们一行人顺着诡异雾气里的能量一路到了被层林包围，靠近山巅的那一座小小庙宇。

“果然是神女庙。”霍阙略微怅然地看着那早已坠了牌匾，无名无姓的破败小庙。

推开庙门，庙里十分安静，只是地上跌着砸了的横梁，丢着烂了的蒲团，顶上结着蛛网，神像雕漆斑驳，一看就是废弃已久。

唯一有些人气的，就是这神像虽然斑驳，却没有沾多少尘埃，神像前的神主牌也被擦得很干净，旧香炉里点着三柱燃尽了的香，空气里尚存留着香火气息。

庙内没有任何异常，更没有任何异常能量。

神像静默地立在殿内，当真就是一尊木雕泥塑的偶像。

张玉和闵卫转了一圈，毫无所得。

张玉看到霍阙正站在庙侧的墙壁边：“你在看什么？”

霍阙将袖一挥，一股水汽拂去了墙壁上的灰尘。

张玉、闵卫这才看清，这座小庙的墙壁上竟然都是掉了色的壁画。

一幅幅，一面面，画的都是一个身穿古装的美貌女子的故事。

有她从九天之上飞下的画，

有她手执宝剑，裙摆飘飘，连续斩杀数条江中恶龙的场面。

也有她忧虑地望着泛滥洪水，手捧书卷，赠与跟前一个男子的画面。

还有女子站在崖边，伸手指引着江中一艘艘航船往安全航路的去的画面。

最后一幅壁画定格在女子站立悬崖上，久凝天际，衣裙慢慢凝固成石头的画面。

王母见幼女久不归来，派来了青鸟呼唤她回去，瑶姬却早已变成了一尊石像。

青鸟在神女峰畔悲鸣，最后化作了一青松，长伴再也不能回归母亲身边的慈悲神女。

崖下，无数百姓设下案几，虔诚地祭拜神女峰。

这女子装扮与庙里的神像一般无二。

张玉抬头：“这是什么故事？”

霍阙道：“这是巫山神女的故事。”

他叹道：“巫山神女的故事有诸多香艳版本。但在这个版本的传说中，瑶姬是西王母第二十三个女儿，因爱人间风光而降下人间，见妖魔肆虐，洪水泛滥，航道险恶，附近百姓疾苦不堪，她心怀不忍，于是持剑与江中妖龙恶斗数日，一气斩杀了数条恶龙，又传授天书给大禹，助他治水成功。她从此常驻巫峡畔，护佑着来往航船百姓。日久天长，瑶姬化作了山峰。三峡百姓感念瑶姬恩德，奉她为巫山十二峰正神，常年设庙祭拜。”

他的手指在壁画上轻轻移动。按住了那只瑶姬身边的青鸟。

“我说的对吗？多年不见了，瑶姬。”

全部黯淡褪色的壁画里，唯有那只青鸟仍是鲜艳的。

它此刻被霍阙按住，壁画里的青鸟竟然挣扎起来，朝着他们身后的偶像发出了委屈的鸣叫。

三人身后，传来一个十分虚弱的女声，娇柔动听，却中正平和：【确实多年不见了，霍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