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碗，我们坐沙发上聊天，恍如隔世，这种温暖的亲情，我一辈子都不曾享受过，沈大河连几分钟的演戏机会都不愿意配合我妈，我不能再回忆下去了，等下要失态了。

茶台上水已经煮沸了。

我坐在藤椅上，像模像样的回顾了一下昨天九日的茶艺操作流程，赏茶，温壶，运壶，然后关公巡城，韩信点兵胡乱将就一通。

一套流程下来，一时间聊天的人们都安静了，都把目光转过来，柳叔叔跟阿姨不约而同热烈的鼓起掌来。

我把两杯茶分别端到二老面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没有说话。我看见九日俊朗的脸上噙着一抹笑意，给我竖起了大拇指点赞。

“蔷薇，你这泡茶的流程，简直是得了我的真传，难道家父也喜欢喝茶?”柳叔叔和蔼的问道。

“叔叔过奖了，我爸喝茶都是直接泡到杯子里的，没有这么讲究。”

“像我们家媳妇。老柳，我越看越喜欢怎么办？”

“这得问小旭，他知道该怎么办。”

九日第一次像个孩子一样抱着膝盖扮了个鬼脸问我：“蔷薇，怎么办？”

晚上洗完脚，顺手把全家的袜子给洗了。等我晾好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叔叔阿姨还有九日洗刷刷的站在门口望着阳台随风摇摆的袜子。

“怎么了？”我局促的问道，“我犯错了吗？”

阿姨的眼睛里饱含泪花，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我听见她朝柳叔叔说：“你看啊，我就这孩子没拿自己当外人吧。”

我没看错吧，难道我这样一个举手之劳把她感动成这样？

“我……我在家里干惯了。”我咬着嘴唇不好意思的说。

九日宠溺的摸了摸我的头。

九日，这是第一天，我在你们家的快乐生活，我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这个家庭接纳了。

晚上我们挤在二楼九日小时候的单人高低床上听着窗外阵阵蛙鸣相拥而眠。我好像还做了一个特别奇怪的梦，梦见我们都七老八十的样子，头发都白了，走路颤颤巍巍的，儿孙绕膝。一起躺在二楼阳台上的摇椅上听歌。醒来脑子里还有星星索的旋律……

他听完我的梦，轻轻的说：“傻瓜，我答应你，等我们老了，一定陪在躺在摇椅上听歌。”我们默契的伸出小拇指相扣。九日在黑暗里吻得我浑身颤栗。

人家说最动人的情话不是‘我爱你’，而是‘我陪你’。我给他下了这么大一个套，目的就是为了得到这么久远的一个承诺。

我不知道后来的日子里他是否还记得他说过的这句话，但是就像刻在我脑子里了一样，会时不时蹦出来提醒我不要忘记他的承诺。你看，我就是这么单纯，容易犯二的人。

翌日天刚亮，我们去了山上，露水跟小昆虫在草地上相互拥吻着。我的拿手绝活是徒手捉蝴蝶，这么多年没练过，但是身手不减当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蝴蝶都还没有睡醒的缘故。我们像两个调皮的孩子一样，坐在土丘上等太阳从山那边慢慢探出头来。

九日的电话响了。他看了看名字，按了免提，说：“苏芬我在老家，好久不见。”

苏芬特别煞风景的说：“嗯，突然想你了。你呢？”

我没有看九日的表情，也没有咆哮。他淡淡的说：“是吗？回北京见。”

苏芬说：“嗯，我爸爸说你还需要复查，你自己安排好时间，答应我，少用脑。”

“好。”

不咸不淡的对话，我却听出别样的滋味。信息量不小啊。他们的爸爸都很有来头，他们会互相想念对方，他们是大学同学。他也没有告诉苏芬是跟我一起回老家的。

我恨透了明明狐疑生气，却倔强的假装没事这样的自己。

九日从背后抱了我一下，我闪开了说：“不要。”

他吹了一声口哨，又走过来把外套披在我身上说：“通常女孩子说不要就是想要的意思。”

我没好气的扯下来，丢在他身上说：“不要，不要，不要。”

他皱了一下眉头，在揣测我的心思。

“按你的意思，这就是我要，我要，我要的意思么？”发飙完我有点后悔了，我在挑战他的忍耐底线么，我不该这样的。

他走到我面前，离我只有5厘米的距离，鼻腔呼出的热气还有寄情水的味道环绕着我。然后用修长的手指插进我的头发里，用低沉磁性的嗓音在我耳边呢喃：“这么多不要就肯定真的不要了。我知道你怎么了，我会处理好我跟她的关系，她在很长一段时间曾经温暖过我，但是我们太相似了所以不会走在一起，既然这样我也不会耽误她的未来。我渴望父母那样小平常的爱情，相濡以沫，我不知道我还能陪伴你多久，但是我愿意尽我所能去爱你，蔷薇。”

耳畔都是回声，明明他的声音很小啊，小得只有我一个人才能听见才对，我怎么听出来这么多重叠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里，爱情……多久……爱你……蔷薇……

我不由得鼻头一酸。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提醒我？

一轮红日从山的那边钻出来，灿烂的光辉普照着这片祥和的土地。我终于忍不住打破山野里的宁静，哭的稀里哗啦。

从山坡下来沿着小河漫步，碰见柳叔叔在岸边钓鱼。与众不同的是他神情专注的盯着河面，嘴里念念有词。他的普通话字正腔圆，我知道他曾是培训业界赫赫有名的大师，也出版过书籍光盘，曾是光华管理学院的老师。这是钓鱼新诱饵么？

我跟九日对望一眼，面面相觑。

“叔叔。”我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

柳叔叔‘嘘’了一声，说：“我在讲故事呢。”

我四下里张望，空无一人，然后问：“可是您给谁讲呢？”

“三十年前我给你阿姨讲，二十年前我给小波和小旭讲，十年前我给客户讲，三年前我给希希讲，现在我给河里的小鱼讲，将来给我的孙孙讲。我怕我自己老了，记性不好，忘记了，所以每天要温习一下。”

我的心一震。九日别过脸去看着远山。

“叔叔能给我讲一个么。”

“嗯，我想想啊。好，那我就给你讲一个关于爱情关于缘分的故事。说是有个穷徒四壁书生跟一个富家的小姐相爱了。可是富家小姐家里不同意，因为门不当户不对嘛。小姐嫁人当天，书生痛不欲生，于是想出门散散心，在路上遇见一位长者，擦肩而过的瞬间，长者说，书生且慢，我看你满脸愁容，可是有什么心事？书生就把烦恼对长者倾诉一番。长者听完从怀里取出一面镜子，对书生说，你看。书生接过来一看，镜子里出现一片沙滩，沙滩上有一具裸体死尸，面相很像富家小姐。这时候第一个人走过来，看见裸尸以后摇摇头走开了。第二个人走过来，那不是他自己的样貌吗，只见自己脱下身上的长袍盖在了富家小姐身上。第三个人走过来，给她穿戴整齐然后用双手在沙滩上刨了一个坑，给她埋了，于是沙滩恢复了平静，镜子里的画面消失了。书生不解，这是什么意思呢？长者捋了一下胡子说，沙滩上的女尸就是富家小姐的前生，你只是给她盖上衣服的那个人，与你相恋是在偿还你盖衣恩情，她要嫁的那个人是上辈子埋了她的人。所以你有什么悲伤的呢？”

柳叔叔的故事讲完了，鱼儿也上钩了，在跟鱼线做最后的挣扎。我不知道柳叔叔讲这个故事是想告诉我缘分天注定还是蕴含了其他更深刻的意义。

那么九日呢，你在我的前生又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事实上几年以后我才知道答案，跟我当初的想象简直是背道而驰。

他靠着岸边的柳树作沉思状，他不开口的时候，有本事让你永远都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我真的越来越贪心了，我有点害怕回到北京，我甚至希望每天都能像今天这样听柳叔叔讲一个故事，哪怕每天都重复这一个。哪怕后半生每天就生活在这寂寥的山谷里。

我想，曾经事业那么辉煌的柳叔叔，如今都能隐居在这世外桃源，视名利如浮云，与世无争，钓鱼为趣，这是怎样的心境？我当时真为我将来有个这样的公公而感到傲娇。

我这边过的有滋有味，彤彤却找我快找疯了。山里有时候信号不好。

“在哪儿啊死女人。”话筒里传来她焦急的声音。

“山里，我也说不上名字，你能听见牛叫么？我给你学学，哞……”

“还打算回来不啊？”

“回啊。”我主观意识是不想回北京的，但是客观条件是应该很快就会回去的。

“那赶紧的啊，夜长梦多。你那边下雨了吗，怎么有水声，你在干嘛？”

“用水管子给大白鹅洗澡。”

“你丫真有创意，洗吧洗吧，抽风的家伙。有种别回来。”我知道她这这是要挂电话的节奏了。（未完待续）